余 靜:閑話紅樓之尤三姐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美妙的花兒,它們雖然美麗,可卻沒有根。比如雪花,輕盈灑落,能為大地留下潔白;比如煙花,燦爛黑夜,卻留心底一聲嘆息。紅樓中亦有許多這樣唯美的女子,雖然曹公著墨不多,然卻驚鴻照影,驚艷無比,驚詫我心。比如,尤三姐。
聊到紅樓,任誰也躲不過尤三姐的。因為她是紅樓中唯一為愛而生,又純粹為愛而滅的人。我亦愛她骨子里的剛烈,情志上的專一,行為上的潑辣,以及見識中的不俗。她慧眼明目,膽識過人。任你,不愛,也得愛。然而那個柳湘蓮卻心胸狹窄,這就注定了尤三姐終沒有好命。“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她恥情劍刎,這,怎不叫我們嘆息呢。
尤三姐的正式出場是在書中的第64回《浪蕩子情遺九龍佩》一章,書中有“家中仍托尤老娘并二姐三姐照管”之句。曹公一個“仍”字就表明這尤家母女已不是第一次住在寧國府了。其實書中早在第11回為賈敬慶壽時就有文字提到“尤氏的母親已先在這里”了。言外之意是指尤二姐尤三姐也同在這里的。尤老娘出門,當然是不會把兩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兒給撇在家里的。何況那尤老娘也親口對賈璉說了:“在家里也是住著,在這里也是住著。不瞞二爺說,我們家里自先夫去世,家計也著實艱難了,全虧了這里姑爺幫助。”而且,那壞小子賈蓉也說了那二姐三姐都不是他姥爺養的,原是她姥娘帶來的拖油瓶。這一切都表明尤家的家道早已敗落,亦說明紅樓二尤本不姓尤,且出生卑微。她們充其量只是小家碧玉罷了。而她們寄生蟲式養尊處優的一切來資也只能是她們那個嫁入豪門的與之毫無血緣關系的姐姐尤氏了。然我們又深知那尤氏只是個續弦,如邢夫人一般在家里根本是做不得主的。因此也根本是無力或者根本就是無心去幫她的繼母和妹妹的。而那禽獸賈珍之所以如此反常的善待尤老娘,當然只能是另有所圖了。通讀紅樓,我們知道,不止是那賈珍,包括他的猴崽子賈蓉也都是一肚子壞水,也總是逮住了一切機會去向的她的小姨娘們揩油。為了生計,那尤老娘不得不借助女兒的青春和美麗裝聾賣啞半推半就地來接受賈府的嗟來之食。而尤老娘,稱呼上是個老娘,可從紅樓二尤的年齡上推算,她也就是個半老的徐娘而已。如若沒有些手段,是斷不可能把兩個漂亮的女兒錦衣玉食地拉扯大的。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紅樓二尤,也可以稱為“紅樓二憂”。她們身世離奇,飄搖無根,除了美麗就只剩下柔弱了。這又怎不叫像筆者這樣的人們為她們擔憂呢。
復雜的生存環境,著實能考驗一個人的生存能力。雖是一母同胞,可在與賈珍色狼父子周旋的問題上,尤三姐則表現出了完全不同于尤二姐逆來順受的性格,渾然一副 “辣妹子生來不怕辣’的叛逆形象。她猶如一朵紅艷的罌粟花一樣張揚怒放,惹人艷慕又讓人心生忌憚 。你看她在嘲諷賈珍賈璉兄弟的那場戲里表現的是多么的酣暢淋漓,多么的令人解恨啊,真是把潑辣武裝到了牙齒。書中這樣寫到:“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他是幾個腦袋幾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們就喝!”說著,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唬的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不知道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弟兄兩個本是風月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日反被這閨女一席話說住。”這也許就是民間所說的對待惡人就得用惡招兒吧。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你看寫到精彩處,連曹公都忍不住擊掌稱贊了:“竟真是他嫖了男人,而并非男人淫了他”。這些話直接就是對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的顛覆和嘲諷了,真正讓小女子抖了回精神,也充分體現了曹雪芹偉大的人文思想。你再看看吧,尤三姐這場大鬧的結果是,賈珍賈璉之流都變乖了,都對尤三姑奶奶敬而遠之了。尤三姐用智慧保護了自己,亦如玫瑰用刺兒保衛了愛情。
寫到這里,想到許多紅迷朋友總是喜歡探討尤三姐到底有沒有失身的問題,我也忍不住要發表一家之言了。筆者以為按照性格決定命運的邏輯推斷尤三姐當然是貞潔的。書中雖然也有她和賈珍“挨肩擦臉”之輕浮文字,可那都可以理解為一個小女子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生存技巧呀;而且,那尤三姐也親自表白了:“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沾污了去,也算無能。”言外之意是在這虎狼之窩,咱們一定要想方設法來保護自己。況且,那賈璉也向賈珍勸降了:“是塊肥羊肉,只是燙的慌,玫瑰花兒可愛,刺大扎手.咱們未必降的住,正經揀個人聘了罷”。這些文字都足以證明那賈珍尚未得手,而尤三姐仍沒有失身。更何況,那尤三姐是早在五年前就對柳湘蓮一見傾心的。在苦苦等待心上人的時候,她又豈能容忍賈珍之流來玷污她的圣潔呢。以她剛烈的性格而言,在極端情況下,她必定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
其實,我們的關心還在其次,恐怕最關心這個問題的當數那個一心想找個“絕色佳人”且已經下了定禮的柳湘蓮吧。當他從賈寶玉處得之尤三姐偏巧就來自寧國府時,頓時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獅子干凈罷了。”可見寧國府的名聲早已是臭如狗屎了。于是,找了個托口后柳湘蓮便急著去索要定禮。而當尤三姐驚聞自己苦苦思念的人兒柳湘蓮此刻正是來索回定禮時,頓感無趣,她實在是不能蒙受這不白之冤。在這個世界上,能打倒自己的往往不是敵人,而是來自自己最愛的人的不信任。所以,她絕望了,于是拔劍刎情。愛不在了,她還要這個軀殼何用!說來說去,尤三姐對柳湘蓮的愛情只屬于單相思的范疇。
這里,我想,尤三姐之所以能夠讓后來者們念念不忘除了她用情的堅貞外更有其過人的見識吧。她能一針見血地指出賈璉偷娶尤二姐那是“偷的鑼兒敲不得”;亦能清醒地看出賈珍父子兄弟只不過是玩弄婦女的無賴,并非真心喜愛。所以,她絕不會選擇像姐姐那樣的生活,她要光明正大的活著。因此,當在一次小party上偶遇了柳湘蓮之后,她一下為之傾倒,亦為自己及早地規劃了人生之路,等待著他有朝一日能夠帶著自己,遠走高飛,浪跡天涯。至今,她忠貞的愛情觀都值得我們崇敬:“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服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她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尤三姐的剛烈自刎頓時讓柳湘蓮后悔不及 。在痛失佳人之后,他也隨之斬斷了塵緣。不過,話又說過來,如果尤三姐不自殺,那柳湘蓮又何以知其是“剛烈賢妻”呢?如果尤三姐不自殺,只茍且偷生的話,那柳湘蓮不僅不會娶她,也必定會鄙夷她一輩子。所以,為證清白,她唯有一死。
如若來生有相逢。我想那柳湘蓮必會捧她為寶,愛她如心;而她也一定希望能和他相逢在春天里,在青山綠水間,遠離紅塵紛擾,遠離世俗險惡。哪怕是竹籬茅舍,粗茶淡飯,也是她最想要幸福。可是,紅樓里沒有如若,那就讓寫文字的我和看文字的你一起嘆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