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一位死亡民工的境遇

1990年冬季，我身處南方某省一家國有大型制造企業的某一線車間，車間年終檢修，那年是20天的大檢修，任務非常繁重，有些活兒特別累、臟，并且有危險，正式工不愿干，因此車間動用檢修經費，外聘了一批臨時工。

檢修的前期，臨時工主要做搬、抬、拉、扛之類事兒，干些力氣活計和雜活兒。工期過半的時際，車間檢修煤氣管道，得對管道內部進行大清理，需要人爬進去疏通、清掃，管道內狹窄、黑暗、骯臟，還殘存有毒氣體，這活兒自然就落在臨時工身上。

一位30多歲模樣的臨時工承受了這項重任，身背氧氣瓶，手拿工具，匍匐爬入管道，沒想到人進去一會兒，就沒動靜了，外面的人發現情況不對勁，連忙采取緊急措施，人被拖出來時，已經沒有生命體征，盡管廠醫院醫生趕到現場進行了搶救，也無濟于事。車間隨即檢查事故原因，緣于該臨時工攜帶的氧氣瓶閥門出了小故障，他沒處置妥當，導致一氧化碳中毒，死于管道內腔。車間主任趕緊向廠安全部門匯報，得到的指示是，車間自己擺平此事，總結血的教訓，寫份安全檢查上報廠部，保證以后不能再出類似事故。

車間派人去附近的村莊找到他的屋子，他尚未結婚，家中只有上了年紀的老母親，老太婆一聽聞，渾身癱軟，身子從凳子上滑落到地面，泣不成聲，車間職工趕忙扶起她，勸慰她節哀保重。死者的哥哥到外省跑生意，一時聯系不上，死者的老母親是文盲，明顯沒見過世面，比較好對付……見此情景，帶隊的車間書記暗暗松了口氣。

車間把老太婆接到企業的招待所，住了一天，兩名女工晝夜陪伴她，她也抽泣了一整天，埋怨自己的命不好，兒子的壽延短。

隨后，車間主任又帶她看了兒子遺體，安慰她一番，拿出事故報告單，鄭重告訴她，事故的主要原因是她兒子違反安全規程，誤操作導致身亡，車間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就不追究死者的責任了，喪葬費用車間全包，工廠出面和村里聯系，不抽走死者的責任地。

車間主任講完這些話，拿出2000元給她，問她還有什么要求，她一個勁流淚，半天沒吭聲。車間主任心中不忍，親切地告訴她，只要本單位做得到，都沒問題，說吧，車間盡力。她搖搖頭，說沒啥要求，她的眼睛朝外看，望見車間辦公樓外面有一小堆木料，就吞吞吐吐地問，能不能給點木料，回家搭雞棚子。車間主任笑笑，一揮手，說沒問題，那堆木料都給你，單位派車拉到你家里。

這起工亡事故，也就這樣解決、處理。

多年時光轉眼消失，我依然還記得這件事，始終無法從記憶里抹去，也牢記了“不傷害別人 不傷害自己”的安全訓示，無論是工作、生活，都牢牢遵循。

附：請批評指正。以前工亡的職工，撫恤較低，非正式工更明顯，且不計入單位的安全考核指標。

河邊草(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