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東散文詩：美麗的夏日

　　和外婆一起走山路的那天，我十七歲，外婆七十歲。

　　那是一個夏日，陽光很好，結穗的莊稼彌漫出微香。鳥兒在空中歌唱，白云在天上慢慢飄浮。

　　山路旁開滿淡紫色的野菊花。

　　外婆微微駝著她單薄偏瘦的身子，手里拄著一根不很直的苦櫟子樹木棍，兩只纏成三角形的小腳，在滿是石子的山路上蹣跚地向前面挪動。外婆的頭發特意讓表妹梳過，那件月白色的上衣和一條黑褲子洗得干干凈凈，完全不是平日里蹲在地上揉搓抹布時的毫不經意。

　　外婆收拾得干干凈凈，沿著那條開滿了野菊花的小路，到山那邊去求她虔誠信奉的神婆治好她那日漸昏花的眼睛。

外婆說，這條山路我年輕時走過多少回了，這會兒卻快走不動了。年輕時的外婆曾挽著竹籃從這條路上走過來。走到大山里，采蘑菇，捋榆錢兒，背莊稼。如今，山路還是老樣子，而外婆卻老了。她那隨風飄散的縷縷白發訴說著這一切。我卻如此地活潑和年輕。

　　外婆用一條皺巴巴的手帕擦去順臉流下來的汗水。而我，手上握滿了淡紫色的野菊花。

　　在那個時候，我明白了，已經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在外婆的目光中變得模糊不清，這就是歲月。

　　外婆家的谷子地里，七十多歲的外爺正在摘著早熟的豇豆。他高高的微彎曲的身材，在慢慢地移動，低下去又直起來。

　　我把外爺指給外婆看，而外婆渾濁的溢滿淚水的眼睛茫然地往前面看了看，平淡的語氣像說不相干的人。

　　外婆說：我看不見。

　　外爺看見了我們，我相信。外爺遲鈍地直起身來朝著我們，停頓片刻，又轉過身長去摘豇豆。那種漠然，也仿佛走在路上的不是他的妻子。

　　彼此之間相隔著的其實只是一片谷子地。

　　外爺和外婆都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美麗的夏日，山路旁邊開滿了淡紫色的野菊花，新谷子散發著微香。在那個時候，有一對年邁的夫妻漠然地相互看了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仍然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那是一個美麗的至今仍讓我激動不已的夏日。我相信，他們當年也曾經深深地愛戀并且過了很多年。

　　他們從來都理所當然地將對方作為自己的一部分。

　　從他們結婚到那個美麗的夏日，在那么漫長的時光里，一定有很多事情，但他們誰也不說。

　　他們從來不說。

　　因而，對于他們，別人什么也不能說，永遠只有深深的祝福，祝福他們活得更老更長壽……
　　
　　作者系陜西煤化集團澄合礦工報社